以绿色GDP绩效评估引领国家治理现代化和全球治理合理化 ——专访欧阳康教授

编者按：

　　11月12—13日，由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国家治理湖北省协同创新中心、人大重阳金融研究院、中国世界和平基金会共同举办的第二届“全球治理东湖论坛”在武汉东湖宾馆开幕，本次论坛的主题是“绿色发展与全球治理”。会议期间，大会主席、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院长欧阳康作了关于《中国绿色GDP绩效评估报告（2016湖北卷）》的发言。中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博士后、bet365官网手机版研究人员赵泽林就相关问题对欧阳康教授作了专访。

　　赵泽林：欧阳老师您好！非常荣幸能邀请您来跟我们谈谈绿色GDP与绿色发展、国家治理、全球治理等相关问题。您是如何想到将绿色GDP引入国家治理和全球治理的研究视域的？

　　欧阳康：去年召开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发展理念，其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尤其是其中的绿色发展，不仅指导中国未来发展，也具有指引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方向的重大意义。人类社会进入现当代以来，传统工业文明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日渐显现。中国在追赶世界现代化的进程中，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了经济增长的“生态魔咒”。曾经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出现过的生态危机，在中国也有所显现。有学者研究，这些年来我国GDP的快速增长，其资源与能源消耗比例和环境污染指数是以远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的代价来获取的，造成了我国能源资源的极大浪费，也带来了严峻的环境问题。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就有可能重蹈一些发达国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覆辙。这对于拥有巨量人口，而人均资源能源极为有限的中国来讲，无疑是一种毁掉自己未来的做法，甚至可能引发新的中国式生态恐慌。科学合理的发展应当是以最小的资源与能源投入消耗，以最小的环境负面影响，去获取得最佳的结构、最好的质量和最快的速度，这就对国家治理的能力和水平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就是要用绿色发展来牵引国家治理，提高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对于人类来说，就是要用绿色文明引领全球治理，形成全球性监督和约束机制，促使世界各国为了保护我们生存的地球家园而做出必要的自我调整与自我约束，提升全球治理的水平。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亟待找到一种科学的体系和方法，来对绿色发展做出可靠的绩效评估，并从这种绩效评估中找到绿色发展的可行路径和方案。我们在寻找这些可行路径和方案时，又不能好高骛远，脱离中国国情。尤其是在当前，我们绝不能放弃经济建设这个中心。这就是说，我们的方案既要能够促进经济增长，还要能够节约资源和能源，保护生态，实现绿色发展，这是我们在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中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之一。正是从这样的视角我们开始了对于绿色GDP的关注：不仅要追求GDP，也要追求绿色GDP。

　　赵泽林：绿色GDP的研究在国内外已经有一些时间了，您们的研究关注的是绿色GDP绩效，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欧阳康：国际上已有国家和地区近一个世纪以来所建立的GDP核算体系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和经验借鉴。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世界各国各地区对绿色GDP核算的理论和实践探索，使人们都深刻体会到仅仅以GDP来指引经济社会发展已经暴露了种种弊端，修正以GDP为核心的经济社会评价体系的历史车轮已经不可阻挡，历史实践呼唤绿色GDP来指引经济社会发展。然而，据我们所知，目前在世界各国各地区都还仅仅只是将绿色GDP的研究视野停留在国民经济核算的范围内，最终还陷入了种种测算模型、资源定价等细节问题的纠缠中。我们认为，要做出精确的绿色GDP核算确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我们从宏观、系统的视角，来审视绿色GDP就会发现，在影响绿色GDP测算结果方面，有些因素是主要因素、关键因素，而有些因素对某地区绿色GDP的测算并不产生较大影响，甚至可以忽略这些因素。当我们还不能、也并不需要对其进行十分精准的计算时，我们就可以构建目前最为合理的理论模型和算法，对其绩效即最终结果展开绝对值和相对值的测算，这样就可以相互印证。再进一步，我们就可以根据这些绝对值和相对值反推在不同地区不同行业、产业对当地绿色发展的影响，进而对当地推进绿色发展提供精准的治理建议。

　　赵泽林：我非常赞同您对绿色GDP在世界各国各地区理论与实践探索的基本判断，特别敬佩、赞赏您将绿色GDP引入国家治理和全球治理的研究视域，而不仅仅只是停留在经济学的层面，去研究纯粹经济学的问题。您能否给我们简要介绍一下国内外有关绿色GDP的理论与实践情况，并谈谈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在这方面的已有探索。

　　欧阳康：上世纪30年代以来，尤其是从20世纪中期以来，以单纯的GDP指标来评价经济增长，而忽视经济增长中生态损耗的弊端逐渐显现。欧美、日本等发达国家开始探索如何在GDP核算中体现生态损失。挪威首先开展了资源、环境核算，重在核算矿物、生物等流动性资源、水污染等。随后，芬兰、日本等国的科学家和政府纷纷开展类似探索。最具标志意义的是90年代，联合国在其《System of Integrated Environmental and Economic Acounting》及《System of National Economic Acouns》中提出了生态国内生产总值（EDP）这一概念。加拿大、澳大利亚、墨西哥、德国、美国、韩国等国家和地区，以及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都纷纷投入大量精力，试图完成修正GDP，建立绿色GDP核算体系的历史任务。

　　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增长中的生态环境破坏问题开始显现。有学者借鉴他国做法，也开始尝试在GDP核算中计入经济增长中的污染损失。90年代，我国开始与国际同步开展绿色GDP核算研究。2004年，中国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统计局联合启动“综合环境与经济核算（绿色GDP）研究”项目，形成了《中国环境经济核算体系框架》等成果，并于2005年开始在10余个省市开始绿色GDP试点工作。与此同时，国家统计局等机构也与加拿大、挪威等国家合作，开展森林资源、水资源等核算工作。2006年，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统计局发布了《中国绿色GDP核算报告》。随后，我国绿色GDP理论与实践探索一度陷入低潮。最近几年，中国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地区的相关机构，逐步深入，核算日趋完备。经济学领域的已有绿色GDP理论与实践探索，为我们开展绿色GDP绩效评估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准备和丰富的研究资料。我们非常感谢国内外研究者在我们之前的这些有益探索。

　　2014年6月，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在我的倡导下，提出与各级地方政府一道探索绿色发展的新模式，将绿色GDP引入国家治理现代化研究视域，开展旨在实现绿色发展的绿色GDP绩效评估研究，并正式成立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绿色GDP绩效评估课题组。2015年5月，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正式成立了以我和赵泽林博士后、刘启航博士为首批核心成员的绿色GDP绩效评估研究课题组，杜志章副教授等20多名成员也都积极参与其中。经过精心准备和理论模型建构，再到试算，2016年1月，我们课题组在政协湖北省第十一届四次会议上提交了《关于在湖北开展绿色GDP绩效评估的建议》，并明确提出将绿色GDP与地方政府政绩考核挂钩，对全省各地的绿色GDP情况进行排名，用数据指引地方政府落实好党中央的绿色发展理念。该提案公布后，迅速引起了多家媒体和电视台的广泛报道和社会各界的积极响应。这个提案引起了时任中共湖北省委书记李鸿忠同志的高度重视，并成为李鸿忠书记2016年亲自督办的六个提案之一。2016年5月，我们经过大量工作，在第三届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建设高峰论坛上发布了《中国绿色GDP绩效评估报告（2016湖北卷）》。这个报告发布后，受到了国内外专家学者、地方政府的高度好评和赞赏。

赵泽林：据我所知，《中国绿色GDP绩效评估报告（2016湖北卷）》这个研究报告是中国探索绿色GDP的理论与实践一度沉寂十多年以来，首个由高校智库发布的地方绿色发展绩效评估报告。您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个报告的基本内容？

　　欧阳康：《中国绿色GDP绩效评估报告（2016湖北卷）》是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绿色GDP绩效评估研究课题组历经两年多时间持续研究的阶段性成果。这个报告主要是，基于经济学、管理学、政治学、生态学等跨学科的研究视野，采用大数据挖掘等方法，根据最为严格意义的“绿色GDP”内涵和核算方法，结合我国相关统计学、能源学、生态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对自然资源的分类办法，以及我国长期形成的、可供采用的统计学实践数据，构建了基础数据统计与评价指标体系、绿色GDP绩效评估所需的3个一级指标，11个二级指标，52个三级指标构成的统计与评价指标体系；构建了GDP增长中各种损耗的45个分行业统计与评价指标体系，然后对GDP增长中的各种损耗进行分行业的统计与评价，从而构建出新的“矩阵型”二维指标体系，充分改进了以往绿色GDP算法中资源耗减和生态损耗的指向性，并在此基础上采集到了湖北省17个地区2008年到2014年间，42个不同行业的能源消耗、环境损失、生态损耗等共计41，8710个有效数据。为保证大量数据处理的科学性，课题组专门研发了“绿色发展科研平台”用于处理这些数据，最终形成的《中国绿色GDP绩效评估报告（2016湖北卷）》。

　　这个报告还利用17个分析图和17个数据表客观呈现了湖北省17个地区从2008至2014年间GDP、人均GDP、绿色GDP、人均绿色GDP、绿色发展指数的年度变化情况。报告指出，湖北省17个地市州2008至2014年间绿色发展呈现出三个值得重点关注的基本特征：第一，经济新常态下的湖北省各地区绿色发展成绩喜忧参半。第二，湖北省各地区绿色发展空间和水平差异明显，呈现三大阵列。第三，湖北省各地区初现不同的绿色发展规律和趋势。课题组认为，绿色发展需要利用大数据智慧，实现科学决策与精准治理。地方各级统计部门的统计口径要进行一些改变，既要统计GDP增长，也要统计资源、能源、废水废气废物排放等数据；各个产能部门申报自己成果的同时，也要申报资源能源和环境消耗情况；要对各地的绿色GDP情况进行排名，实施干部任前、任中甚至离任时的绿色GDP绩效审计，各级政府必须用数据说话，将绿色发展的目标、任务层层压实，步步推进等等。

　　赵泽林：根据您所率领研究团队的已有研究，您对继续推进绿色GDP绩效评估研究，服务绿色发展、国家治理和全球治理有何建议？

　　欧阳康：坦率地讲，《中国绿色GDP绩效评估报告（2016湖北卷）》这个研究报告还只是我们的阶段性成果。我们也在积极寻求多方面的合作，期待有更多的有志之士加入我们的团队，共同为中国的绿色发展和国家治理现代化做出我们应有的贡献，也希望与国际上有相关机构和有识之士合作，同时我们也希望政府能够予以更多的多层面支持。绿色GDP研究，几乎是当今世界各国政府、科学家都在投入大量精力展开研究的世界性课题。而我国在此领域却一直进展缓慢，既有投入不够的原因，也有地方政府观念转变的原因等等。不管如何，我们的态度是，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因为这个事情对国家、社会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尤其对于中国这个后发国家，如果不解决好绿色发展的国家治理问题，就难以实现中国社会发展对西方社会的中国式弯道超越，难以真正引领世界发展，难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强国。在G20杭州会议召开之前，中国政府率先批准参加《巴黎协定》，表明了加强绿色发展的决心。

　　在我们看来，绿色既是生命的颜色，更是人类社会得以永恒发展的真正底色，它也应当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主色调，引领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科技发展的方向。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如果还不从黑色文明、灰色文明中走出来，那未来的社会必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如果我们的国家治理，不能找到绿色发展的实践抓手和政策着力点，不能对绿色发展作出科学、精准的指引，绿色发展就最终只能悬在空中，从而留给子孙后代的必是灰暗的天空。那样的话，我们也谈不上国家治理现代化和全球治理合理化了。　　

　专家简介：

　　欧阳康，教授、博士生导师，华中科技大学bet365官网手机版院长，哲学研究所所长，《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主编，华中科技大学原党委副书记，兼国务院学位委员会马克思主义学科评议组成员，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评审专家，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教育部学风建设委员会副主任，教育部高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秘书长，湖北省政协委员，湖北省欧美同学会副会长，国际哲学家协会常务理事，亚太地区学生事务协会主席等。主要从事哲学、人学、文化学、高等教育学等研究。代表性著作有《社会认识论导论》《哲学研究方法论》《欧阳康自选集》《对话与反思：当代英美哲学、文化及其他》等。在《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等发表中英文学术论文300余篇，10余次获国家、教育部和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主持10余项国家、省部级和国际合作科研项目，数十次出国出境从事学术交流与合作研究。主讲国家大学视频公开课《哲学导论》、国家精品课程资源课《人文社会科学哲学》，为国家教育部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首席专家。